野立背后的肌肉随着动作抽动,身上大面积番茄酱的气味酸得刺鼻。绘理移开放在野立背后的手指,脱掉外套扔在沙发背上,撕开浸汗贴身的衬衫领口,在厨房冰箱里翻出两个鸡蛋三明治闻了闻,丢进微波炉。水沸腾的闷声中野立擦掉半身番茄酱,截住没关上的冰箱门拿出肉末,平底锅发出油声。
瓷砖连续图案最适合发呆,绘理用眼睛数深灰和白两行交替的菱形,试图让某一个菱形扣住微波炉响起的一瞬,像抓麻雀那样。规则无聊得不能提的游戏还有很多,绘理让工作缠得太紧的时候会不自觉就地取材,偷偷沉迷其中。
野立炒完肉酱伸手拿盘子,微波炉叮一声脆响,他的手正好挡住绘理看定的那一格。绘理还在出神,深灰色菱格此刻魅力大于三明治。野立用叉子卷了一口意面凑到她嘴边,香气让她偏头,眼神仍未回来,意面调头进了野立的嘴。
绘理没发火,目光清凉。野立边嚼边说:
“嗯,我的手艺一点没变。”
“那是白底灰砖还是灰底白砖?”
“多大的人了,还玩这个?我觉得是灰底。”
“明明两排瓷砖一样大,哪个是底子居然每个人看的都不同。”
“深色的垫在下面我觉得比较合理。”
野立说完瞥见绘理卷起的袖口里一截白手臂,想起卧室里深蓝色的床单,低头吃面,走出厨房。
绘理倚在厨房门口,咬一口面包边,随手抽了两张纸擦掉脖子上的深色粉底,问野立:
“你和森冈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”
“多了去了。你的全国射击比赛一等奖奖杯是森冈偷的,现在在我卧室柜子里。既然你问起来,就拿回去吧。”
“又大又重,我才不拿。”
“第二名的倒霉蛋让你的奖杯碰个大马趴,脸就这么正面磕地上,你真是可以啊。去年我在北海道见到他,特别留意他的门牙,看着像重新镶过了。”
“从没见过性子这么轻松快乐的人。”
“一点都没变,还是这样。”
毕业以后很难聚齐,绘理偶尔想起毕业照,两排人除了三个殉职的,其他人都还在。照片上没有藤村,绘理念及此,心一灰。
“我们要去杀另一个同期。”
“人跟人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藤村做的事情,你我未必做得到。”
“我绝对做不到,所以我心里其实非常佩服他的胆识和觉悟。反过来想,我们能做的事情,藤村无法做到。”
“比如把他杀掉?”
“没错。我也不想动手,可你要实在开不了枪,那只能我上了。”
绘理吃完东西,径直回家,野立没有留她,端起空盘子放进洗碗池,回房休息。
冷水喷头下的绘理余怒未消,洗到小腿才重新思路清明。很快绘理把自己擦干,换轻便衣裤,从卧室梳妆台上拿了一副平光镜戴上出门。
图书馆三楼阅览室直达天花板的两排书架中间挤着森冈。冷淡的书味弥散,法律文书卷宗俱是一色深蓝封面,森冈用两个指头边走边拂书脊上的白数字,停在270413号上,与脑中核对的相符。森冈抱了硬皮厚书,回到阅览室门口借书机前,拿出借书卡扫描。这样的借书卡全国不超过五张,上面的照片与名字实无其人,借阅记录也是伪造的。森冈手上这张由警视厅特批给他一人使用,专供情报收集。
吸烟室在五楼角落两盆植物中间的门后,里面人不多,烟雾也薄。小圆桌前的森冈把脚蹬在桌腿上,从外套内袋里找出密码本及纸笔,打开卷宗。纸上很快写出一行字,森冈看完,摸出烟丝卷上点燃。
绘理走到对面坐下,说:
“借个火。”
森冈递过打火机。绘理把烟衔在嘴上点燃复取下,转笔一样玩着烟,烟头红光尖锐,烟灰色很快覆上。
“小心烟灰掉到书上。”
“不要紧,这本无聊得要命,只是封面好看。”
“跟了我多久?”
“三条街。你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
“绘理子,那副眼镜从野立那儿顺的吧?”
“借的。”
“他从我这儿拿的。”
“我的奖杯失踪多年,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。”
“这就让人把奖杯给你送去,不过你这不是专程给我送眼镜的吧。”
“眼镜片有点脏,有眼镜布吗?”
“我不近视。”
“不过密码本上的字这么密,看久了难免眼睛花。”
“谢谢提醒。”
“为什么选中我和野立,不去找专门负责暗杀的部门?”
“因为我信不过他们。”
“藤村现在长什么样子?”
“跟当年变化不大。”
“你见过他?”
“查到的。”
“谁替你查的?就是这个给你发暗号的人?”
森冈不置可否。
“为了这个任务,大热天贴胡子装男人,裤裆里还得揣一大块撑着,生怕装得不像掉出来,装得太像晚上粘着撕不下来,要不你试试看。”
“答应你和野立的事情我是不会忘的,你们再忍忍。”
“非得杀了那个人不可?”
“对。”
焦躁的绘理卷起白T恤的袖子,玳瑁框圆眼镜滑到鼻尖。森冈想起当年临考复习时,三个人恨不得用咖啡输液一周不睡,绘理背到兴头上会把袖子卷成背心模样,眉头再紧也看不见皱纹。
森冈看着绘理的眼睛说:
“你就当最后一次相信我,谁都不会有事的。”
最好是。
绘理走后,森冈把卷宗放回书架,走出图书馆拨通一个电话。
“藤村情况怎么样了?”
“还是老样子。”
“拜托你们了。上杉准备得怎么样了?”
“随时可以。”
“好。”
特里在另一端挂上电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