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立摇下车窗,干冷的草味扑了一鼻子。
“哦,天亮了。”
绘理借着平原毫无遮挡的晨光继续打俄罗斯方块,不理会浪费汽油的野立。
“这地方到底开化没有?”
“后座上还有你从这个发达国家的发达便利店里买来的储备粮。”
野立把车停在路边,从后座大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面包,顺手把另一个抛到绘理大腿上。游戏机几个按键玩得发热,绘理关了。
“这车还能撑四个小时,要是还没到加油站,我们只能下车推。”
“起码有三次问路的机会,你就是不问啊,明明不帅还要撑面子,怪谁?”
“要不是你把机票订错地方,我们怎么可能得开车从辛辛那提到芝加哥?”
“算啦,野立。你这副打扮不到野外真说不过去,挺好的。”
“我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这味儿。受不了。”
绘理偷偷闻了下自己,觉得还能接受。正想笑野立婆妈,他坐进驾驶座关门,带来一阵气味。绘理马上放弃嘲笑。说到底还是穷学生,虽说帮教授跑腿,护照和机票得了赞助,毕竟教授年事已高,身上也不好,两个得意门生不愿让教授再出钱。
“外面那儿有个湖,你快去洗洗吧,我也闻到了。”
“女士优先?”
“你先请。”
野立走到湖边捧水漱口,衣服上到处是盐渍,脱上衣像撕玻璃杯上的标签。刚浸入冰凉湖水,野立觉得由腿及腰及肩先发麻,而后后奇异地暖起来,他屏气扎下水。再晚一个小时,光柱就能照透湖底,眼下稀薄的阳光逡巡的手指翻弄水里紧凑的野立,几条鱼带动水流波及野立均匀划动的肢躯。胸腔里空气渐渐压缩,野立睁开眼睛,看见深处水域仍昏昧。水面上阳光猝烈,眼皮内侧红的脉络遮蔽野立的眼睛。衣服草草搓了一下拧干又穿上,湿内裤除外。回车见绘理一头倒在驾驶座上,腿搭在车窗外面。野立看着放在坐垫上玲珑的头,一时想把内裤盖在她鼻子上,最后只喊道:
“起来。”
绘理收回远处的脚坐起,手没撑稳又摔在原位上。野立把她推到一边,拧干的内裤丢在方向盘前。绘理困乏,嘟囔着要毛巾擦脸,捞到一块凉湿布抖开,摸着却不对,睁眼看清楚是男式内裤,骂得野立十分委屈:
“又不是我拿给你的!”
“变态!”
“刚让你先去洗一下你又不肯,现在又耍什么脾气?”
“你洗剩的水我才不要呢,那是个湖,又不是河。”
绘理心情欠佳,周遭只有自己一个活人,野立只好捏着鼻子吃一杯。
“教授的好脾气真是一点没传给你。”
“他也没分到他教授的牛脾气啊。”
“犯罪学和长寿有关系吗?”
“搞不好这位师祖能以人类负能量为食,要是一般人早就不行了。”
“照你这么说,九十七岁真算夭折。”
“教授是真难过,我第一次看他用拐杖走路。”
“倔起来这师徒俩倒像。要是我,遗嘱里留给某人的东西干脆寄过去得了,真要紧的不如存放起来别动它。”
“教授还跑得动的话,怎么会让我们来。”
六十年故知,比车里两个人加起来还大。绘理从大腿下拿出不慎压扁的面包拆开袋子,幸亏没有馅,不然早挤破了。一大片面包皮掉进领子,绘理伸手去捡,左捞右捞,最后从衣服下摆掉出来。野立看看自己湿上衣下的胸肌,又看看绘理的胸,憋笑不成。绘理气急去抢方向盘,野立两手握紧,不防绘理一推用了真劲,忙踩刹车,绘理的手臂退回中碰到了他的大腿根。野立表情绷住了,但耳朵发红。绘理见状不再说话,车里安静了一会。
尴尬的气氛和汽油将耗尽的时候,终于看到一个加油站。绘理好不容易用上没有日式口音的英语,仍然没人出来招呼。招牌上有子弹孔,野立不动声色揣枪下车,确认这里没有人,但加油设备还能用。绘理见状把车开近,野立加油,绘理下车持枪警戒。加油站周围没有遮蔽物,绘理眯起眼睛抵挡烈日。野立把油管挂回,绘理说:
“会的还挺多啊。”
“打工卓有成效。”
“这里有没有洗车的地方?”
“后面有,怎么了?”
“我要洗澡,受不了了。”
绘理提了干净衣服洗发水之类,扔下一句:
“不准偷看。”
“好好好。”
野立闻到她常用的洗发水、香皂混合的气味,冷水激得绘理打喷嚏,野立突然心虚。水声停了,绘理说:
“不准回头,我走到前面你再过来。”
“你不是带了衣服吗?”
“刚才顺手洗了胸罩,完了才发现没带第二件。”
“没区别,白操心。”
绘理穿着背心短裤套装赤脚快步向车里走去,耳根通红,野立在心里暗骂这个粗心的女人,绘理此时踩到什么,扶住车门弯腰。野立再也不敢腹诽,只能帮她拔掉脚底的玻璃片。绘理咬牙撑在后座上缠绷带,发誓以后打死也不来这个鬼地方。野立从后视镜里发现绘理的背心腋下开得非常低,露出才洗过的一小片白肌肤和侧胸。一颗小红痣在绘理前倾的时候掀出来,野立心里没底,连忙看窗外。绘理挑开湿刘海,一句话溜出嘴:
“你喜欢看女孩子穿成这样吗?”
哪个男人不喜欢。
“野立,等伤口止了血我来开吧,免得你疲驾。”
“这地方没人能问路,我休息一下接着开,你别管。”
车轮磕到一块石头,野立脑后一震惊醒。绘理的眼睛在后视镜里瞥一眼野立,四个车窗大开,风把野立彻底刮醒,手上不觉抓住身上一条大毛巾,不像是自己的。
“脚没断啊?”
“有医用胶水,你断了它都不会断。”
T恤前胸已经让风吹干,野立揭开背后的布扇风,浅绿色大毛巾上传来绘理常用的香皂味,频繁沾染后逐渐难以辨析,绕在野立鼻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