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拾玖

在心底深深拥抱你。

 

【野绘】Tea for Two(4)

野立看着细窄穿衣镜里的绘理裹胸套衬衣,长发藏进假发套,敞着两条收不进梳妆台下的长腿画脸。大腿的尽头是拳击短裤,前侧开口桃红色滚边。镜子角落中斜卧的野立动辄被忙碌的各式刷子挡住。

“做戏做得够足,内裤你可以向我借的。”

“你那不是弯男的花哨法,真穿了得露馅儿。把那个递给我。”

野立拿起床头柜上的橡胶假玩意儿抛向绘理,绘理在掌里掂了掂,重头朝下塞进短裤内。西裤皮带袜子统统就位,绘理手指夹一片假胡子,双眼仍未聚焦,手不辱使命地把胡子贴在唇角。

“别说,你这打扮看习惯了挺合适的。”

绘理扣上皮带,抬头发现眉毛欠些,从备用胡子上剪下极细两条边,混在真眉毛里贴上。

野立问:

“今天带枪吗。”

“只有没实弹的这把。”

绘理对着镜子像挠痒痒似的抓了抓裆。

“万一你和谁杀到这一步,可得想法子糊弄过去。”

绘理外套没穿,扔在背上。转身可见撑在两个裤兜中间的部分十足雄辩,再开口已是鲍德温。

“糊弄个把你,还是够用的。”

门背后绘理的男装外套剩在挂钩上。野立从床上起来洗漱,天气预报在镜中左右颠倒,野立读到薄荷味的高温预警。临出门的野立摸摸门背后她的外套,比被顺走的自己那件厚。

艺大一派散朗气度,草木似人人似草木。路长在乔木下,白花发出浓茶的气味。十几岁的脸经过又经过,中间夹带画板画夹数不清颜料格,清简的相机,煞有介事的化纤长袍两袖与地齐。饮料店收银台前两个女孩一清一艳,绘理排在她们后面。

“坏了,”清的那个抓住同伴手肘,“作业落宿舍了,我回去拿。”

留在原地的女孩点两杯金桔柠檬,店家抱歉地说暂时缺货。她笑笑走开,给绘理让位,自去隔壁杂货店买别的饮料。

绘理走在树荫下扯开两颗纽扣,玩命地喝西柚汁。礼堂外穿一式T恤的学生派传单,绘理接过一份。明天有艺术节汇报展览,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五十,后天同样时间还有活动。绘理在一串飘逸名单中找到上杉。

“是艺术节活动吗?”

“对,明天是最后一天。”

绘理指指礼堂门口的海报。

“还有舞台剧看?”

“是我们学校戏剧社和美术系的合作项目,布景服装所有设计都由美术系完成,这里有演出门票,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。”

“哦,演什么呢?”

“麦克白,还有奥赛罗。”

“请给我两张票,不,三张。”绘理凝视发传单女孩的脸,“口红色号是多少?真好看。”

女孩耳朵红了,“谢谢。”

绘理低头看票,演出地点就在礼堂。

“一定别出心裁。那么多场景和人物,要下的功夫真不小。”

“是啊,舞台布景从前天一直彩排到现在,几乎没停下来。”

“我可以去看一下吗?”

女孩压低声音俯向绘理。

“从那边的侧门可以进去,只要不呆太长时间,应该不成问题。”

绘理抬手告别,留下一点香皂的气味。

礼堂里空调像没开,绘理暗叫苦,从外套里抽出手帕按额角与脖根,还没见着上杉,可不能脱妆。

舞台看上去比实际宽,原木色柱墙地板,幕布沉沉悬起,十数面落地大镜面朝观众席,每面镜子上端切成斜角,中间两面顶端凑成一个尖拱,其余镜子对称排开,形似一顶王冠。左边舞台袖传出哨声,镜面错开留出两条通道,长桌与椅子迅速推入,桌上缓缓升起一只巨大锈银酒杯。又一声哨声,灯光熄灭,昏昧中绘理看见一群汗湿的后颈,落步无声的运动鞋。白光重亮,镜子隔断直线道路,前面几丛高低假乔木灌木在镜中映得幕天席地,后方红月亮悬于薄云后,灯光转成暗红。

绘理不觉坐下,把空杯子放在一旁。

须臾森林不见,舞台中央只留一面镜,其余如阅兵立成两排向观众扩开。戴王冠的男孩从镜子左侧走出,从右侧通道退场。又一名带同样王冠,更小的男孩同路走过,第三名男孩王冠极精美,走到中央镜前,手中的小镜映向大镜中,照出无数顶王冠,无数个男孩的头。

灯光灭。日常照明灯亮起,舞台上几个人拿着纸笔讨论不休,上杉的头发用丝巾扎住,T恤袖子直卷到腋下,旁边的人向她说了什么,她侧头停片刻,伸出手臂比划,终于点头。留寸头的男生吹响哨子示意集合,稍作讨论后各就其位。绘理又看了一遍更完整的布局,不忍打断。礼堂侧门被推开,几箱饮料送来。舞台上一阵欢呼,后台同时有人涌出,围在饮料旁又笑又抢。上杉拿了两瓶,向绘理走来。

“怎么样啊?”

“精彩绝伦。”

“服装部的那几个才真是了不得,半成品已看的我背后发凉,正式登场要等明天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?”

上杉说:

“刚才我每个毛孔都开着,一不小心就发现你了。”

绘理笑,仍用不太熟练的日语:

“以前读书的时候学校只教莎翁的悲剧,闷得流口水还得背,简直是噩梦。现在慢慢看得进去,才开始喜欢。”

“我偷偷告诉你,其实这个剧我只看了画册,根本没碰原作。”

绘理差点呛到。

上杉接着说:

“后来他们排练的时候我在旁边看,再开始构思舞台怎么弄。”

“很厉害了。麦克白,唉。”

“怎么啦,你演过吗?”

“不堪回首,丢人啊。”

“演的谁?”

“……麦克白夫人。”

“哈哈哈不错啊!”

“大夏天让我胸口塞袜子扮女人,不提也罢,还是男装好。”

“据说莎翁逝世后四十年女演员才能上台,之前的麦克白夫人全是男人扮的。”

“性别限人啊。”

“有时反串还挺有意思的。”

绘理把饮料换到左手,右手绕在上杉椅背后。

“听特里说你去年就在学校办过展览了,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,是什么样的?”

“就是些我觉得好玩的装置,相机里有些照片,等他们拍完我拿给你看。”

两个人从乱镜阵中走出,男披黑甲,女袭黑裙。她托起他的脸凑近,抚摸他的颧骨下巴。他手中剑颤抖,由她一把扶住手腕,另一只纤手仍在他颈侧。绘理不禁念出:

“若你不照做,你便不配是个男人。”

后方有人用英语插嘴:

“糟就糟在爱没有胜过野心。”

特里在绘理另一侧坐下。

“真奇怪,什么话上了舞台,才像一句话。”

“其实哪又有什么新事,人善忘,才需要戏来提醒人还是个人。”

“哎哎哎,说什么英语。”

“这明明是英语剧目,说英语很正常啊。”

舞台上絮絮的台词又分明是日语。特里仰在靠背上说:

“反串真累,不过很爽,平时说不出的话,换身衣服以后拦都拦不住。”

绘理点头。黑裙的女主角摔开对方,转过背,男主角求助地望着这边,上杉耸肩,少不得去安抚。

特里手里拿着望远镜。绘理说:

“明天正式演出,今天还在彩排。”

“没想到礼堂这么小。”

“学校总要简陋些回忆起来才有味道。”

“是啊,不管地方有多破,总归记得特别牢。”

“你学生时代想成为什么人?”

“先是想当演员,对着镜子看了半小时狠心放弃了,没有活路。到现在我仍然喜欢警匪片,特别是讲卧底的。”

上杉附在女主角耳边说话,替她补妆。女主角的脸上再次出现麦克白夫人的神情。

特里继续说:

“电影里的卧底最后会揭穿,那一刻真的如释重负。可正在卧底的人是怎么想的,我就听不到了。”

“幸亏有导演拍出来,替沉默的卧底说说话。”

男主角吐舌头,似说错台词,女主角笑着用拳头捶他的手臂。绘理叹道:

“注定会过去的好岁月啊。下次想起来,已经是三十年后开始老花的时候了。不,可能早已不愿意回忆。”

“为什么呢。”

“变坏的过程不堪回首。”

特里拿出手帕递给绘理:

“你出了好多汗。”

绘理扬起手里的手帕,仍然道谢。特里说:

“这礼堂的空调是得修了,那么多带妆的人,再热下去跟没化一个样。”

“彩排嘛,出点状况是好事儿。可惜不是什么事都能先排练一下,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在将错就错。”

“说得没错。”

“你看台上那对,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。确实不得善终,但他们没有背叛对方,一次都没有。”

特里说:

“也可能他们死在背叛来临之前。”

“他们盼着这样的结尾吗。”

“别无选择。”

绘理没有看全剧彩排,出了学校走到街上。经过橱窗时绘理看到身上穿着野立的外套,决定去他家换回来。野立仓促开门,身上手上,脸上飞溅的都是红色。绘理没动。

“你不是有钥匙吗。番茄酱瓶子没挤好,弄得满地板都是。”

绘理脱下外套丢在沙发上。

“先说明,我只煮了一人的分量,你的晚饭自己解决。”

野立回头发现菜刀不见了。

绘理打开水龙头,洗掉刀刃上的番茄酱,闻闻上面还有气味。野立抢过,开始切碎生番茄。绘理站到野立背后,伸出手掌抵住他的脊椎。

“太放松了吧。”

野立没有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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