绘理下车时还在给木元打电话,两人走进森冈的办公楼等电梯,野立拉松领带。绘理挂上电话,对野立说:
“那个服务生身手不简单。”
“他刻意压着动作,尽量显得像一般人。刚才酒吧里背靠背两个人同时拉开凳子坐下,他两只手提了四层杯子穿过去,那步法不是练家子做不到的。”
“如果他真是藤村的人,弄不好我们已经打了草,惊了蛇。”
“绘理子。”
“嗯?”
“下次任务完了以后赶紧换回女装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一路上姑娘们只看你,到我这儿眼神立马意味深长,釜底抽薪啊,太狠了。”
绘理拉下假发,解下发网,抖松发根。野立说:
“算了,还不如戴着呢。配上你快喷出来的胡茬,特别像新宿二丁目出来的。”
“热死了,你管我。”
“电梯一开门你别吓着人家。”
绘理抢在野立前走出电梯,迎面进电梯的两个女孩子确实没怎么看野立。
森冈问沙发上的两人:“喝什么?”
“茶就行。”
“要哪种?”
“反正最好的我们也喝不上,你随意吧。”
“我平时喝惯的,别人来我还不给呢,你们知足吧。”
绘理接过茶杯,野立凑上去喝,顺手截走。森冈又递上一杯,回身走到保险柜前取出一份文件交给两人。绘理专心盯着文件,让茶烫了嘴,野立想,报了一呛之仇,绘理浑然不觉。
“这上面的犯罪组织和他们的案子全警视厅都知道,不稀奇啊。”
森冈示意她往下看。绘理发现许多细项与记忆中的案情不相符。野立说:
“这是你上司的上位史吧。”
“一部分。”
“藤村参与了多少?”
“这些组织的头目对他非常信任,都以为他是效忠自己的卧底。每个组织里都有他的人,你们在酒吧里应该已经见到了。”
绘理沉默。 这些组织的头目或伏诛,或仍在监狱,幸存的几个也没有什么影响力了。 森冈说:
“他的才能用在何处,由他自己决定。既然选了这条路,早应有死在暗处,永不昭雪的觉悟。二十多年了,藤村为了搞垮那些组织培养的人脉一旦全部发动,极难对付,只看他愿不愿意。”
野立看着杯底的茶梗,说:
“确实是脏活。”
“警察没有干净的活,”森冈指向心脏,“连这里也跑不了。”
绘理吐一口长气。
“恐怕要等到退休才能平心静气地看学生时代的照片。”
“我随时可以退,全心投入野立会,从此走势一路坚挺,无数妹妹莺声呖呖喊我‘信次郎’,哇我已经酥了。”
“下流!”
绘理夺门而去。森冈问野立:
“话还没说完呢,你不去追?”
“她就在门口你信不信?”
“人要是真走了呢?”
“我也拦不住。”
森冈坐到野立旁边,放下茶杯。
“野立,你有没有对男人动过心?”
“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像女人那样伤我的钱包和感情,所以应该没有。话虽如此,不管把酒倒进酒杯还是茶杯,酒还是酒,感情也一样。”
森冈点头,凝视野立。野立迟疑道:
“你不会连取向也随你上司了吧。”
“呸。他太老,要找也不找他。”
“还真考虑过?”
“我高中读的男校,当时有同学跟我告白。”
“洗耳恭听。”
“这事在男校不稀奇,好的坏的,操场上,宿舍后面,多得是。一天午休的时候他来找我,平静整齐地说完就走,我还记得那天吃的可乐饼。当时我有女朋友,可是只用这个理由挡着,未免太轻忽了。结果花了整整三天给他写了回信,趁没人放进他的鞋柜。那三天的太阳是怎么挨到头顶,又怎么按进地下,还历历在目。不过啊,我所有的情书都没有那封拒绝信让我感动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天天见面直到毕业,就当没这事儿。”
“扯这么多,茶都凉了。”
“同性确实容易互相理解,省去很多麻烦。”
“女人是麻烦,可你让我不跟她厮混纠缠,还不如让我死。”
“你这人嘴是真欠,可有时候打你嘴巴等于自打嘴巴。喝茶喝茶。”
绘理从洗手间出来,挂上电话,推门进办公室。
野立指脸:“绘理子,这里没擦干净。”
绘理抬手,没有抹中。野立先摸了自己的胡子,再搭到绘理颊边,刮掉仅剩的淡青颜料。
“下次用点泡沫,剃得比较干净。”
“滚,说正事。我让木元查了一下我们在酒吧碰到的那三人,老板是美国加州人,芝大法律系硕士,确实于五年前来到日本;上杉是艺大美术系大三学生,去年办过个展,但没有高中及更早的受教育记录;那个男服务生现用的名字是永住广树,十岁在山梨县因阑尾炎住过院。”
野立问:“分头查吗?”
绘理说:“我可以去艺大查查上杉。”
“行,那酒吧老板和服务生是我的了。”
“一把年纪打算开辟新战场啊,当心艾滋病。”
“那有什么关系,”野立伸开双臂,“你们俩会替我撒骨灰吧?”
森冈替绘理斟新茶,绘理夸:“比刚才的好喝!”
三人又谈了一会,野立和绘理告辞。小店里两人端上乌冬面,野立用森冈的问题问绘理:
“绘理子,你有没有喜欢过女人?”
“有啊,多了。”
“那你和她们睡了吗?”
“这么说就太寒碜了。”
“那怎么说?”
“女人和女人,”绘理夹起第二块油豆腐,“越是关系密切越乐于悉心维护表面的漂亮,同时不耽误折磨彼此。她们心底都存有一份不愿承认的谅解和疼惜,正因为这个永恒的锚点,女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把感情泼向同性,绝不浮薄。”
店里的电视里一个舞台上站满浓妆精妍的人,最中间的那个背后有一圈晶光逼人的羽毛。
野立说:“哦,这是新任的首席吗。”
老板娘笑问:“先生也看宝塚吗?”
野立答:“我侄女是宝塚一个人的粉丝,名字我忘了,房间里铺天盖地都是那个人的海报。”
绘理问:“那个人长什么样子?”
“高,很瘦,鼻子很挺。”
“男役都长那样!”
“你蛮懂的嘛。”
“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身边好多朋友迷宝塚,现在我才明白,那么郑重其事的体贴,只能出自女性。”
老板娘听说,倒了两杯冰啤酒放在他们面前。
“就冲这句话,请你们喝一杯。”
野立抿掉胡子上的泡沫,说:
“其实哪里有那样的男人。”
“也没有成人电影女主角那样的女人啊。”
“都心照不宣,谁也别笑谁吧。吃完饭去哪儿?”
“回家啊。”
“回谁家?”
野立胸袋里的手机响了,又是森冈。
“还有什么事啊长官?”
“藤村出现了。”
“在哪里?”
“在本市,正在追踪。”
“消息来源可靠吗?”
“我上司亲自告诉我的。他说找到藤村以后,当场击毙。”
“谁来做?”
“你或大泽。”
绘理等野立开口,心里猜中了七八分。
“配枪检修今天结束,明天一大早我们去取,不要等到送过来了。”
两人分别回家,楼下早有人等着。绘理打开带给自己的盒子,见自己的配枪陷在中间沉眠未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