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带着两件行李去托运,随身带的只有手提袋。袁朗坐在走廊侧,佟莉与他同排,但和带婴儿的女人换了座位,孩子喜欢看星星。
机舱里响起鼾声,佟莉闭着眼睛,知道自己没有睡着,脑中的声音说的每个字都认得,每句话都听不明白。最近已不太去心理医生那儿,失眠渐渐变得不彻底,佟莉已与半梦半醒状态共生,深睡眠时梦见战场的次数也在减少。打鼾的男人坐在前三排靠窗的位置,后排不知哪位女士香水喷得重了,现在散了大半,余味尚存。邻座宝宝在卖力地吃奶,吞咽声嫩软。不知是谁围了新皮带,新鲜牛皮气息不时溜进佟莉鼻子。
佟莉任由意识漂浮了一阵,睁开眼睛,眼皮轻极了。头一回在半夜坐客机,骤眼看半暗的座位阵,有些像墓碑,里面还真的有人。
张天德的骨灰没有全部撒入大海,佟莉留了一点,旧训练服胸前剪一块缝了一个小包,把他装进去。现在带在身边,以后跟自己一块走。墓碑上只刻两人的姓名缩写和生卒年月。
那男人好像被口水呛到,鼾声一断,大咳起来,声音和以前的队医陆琛很像。佟莉忍不住微笑,偷瞄一眼袁朗,发现他睡得很死。她用毯子盖住肩膀,脸朝窗户,一颗星追着飞机,非常亮。
着陆前的广播把佟莉弄醒,真的睡了一会。袁朗舒开双臂伸懒腰,肌肉全往上抬,顺势把手枕在脑后,又等到前面的乘客几乎下尽,两人才动身,四只脚走路都没声音。快走到门口时袁朗吸了吸鼻子。有人皱眉说:
“谁刚才吐了?”
袁朗小声跟佟莉说:
“外面要下雨。”
取完行李,袁朗手机响,是老黄。
“你们准点到了?”
“刚到。”
“坤城要下暴雨,包里有雨衣。”
出口外像天还没亮,面条粗的雨一蓬蓬砸在地上,说话要提高嗓门才能让人听见。
袁朗听老黄声音疲倦,问:
“你昨晚没睡?”
“朱杏发作了快两小时,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。”
“还行吧?”
“等她醒了再吃药,应该没问题,实在不行就我上吧。”
“手机铃声你会换了吗?”
“才换的!我放给你听。”
袁朗听见一记弹舌。
“可以啊老黄,这肯定不是平沙。”
“不是这个,这是短信提示音,哎怎么搞的……”
“我先挂了,有事联系,小心别吃人耳光。”
老黄被挂电话,嘴里继续说:
“这王八蛋得上个断头台才老实。”
朱杏挣扎着撑起来,老黄忙递水和药,朱杏吃下去,眼神归拢,脸色灰败,汗味充满客厅。朱杏连喝了两杯水,觉得气匀了,便打算去洗澡,摇摇晃晃走进浴室,才发现衣服忘了拿。老黄在门外敲敲:
“衣服放外面了,洗完自己拿,我去睡了。”
朱杏过意不去,咬牙把自己和自己的内衣裤搓干净,本想把衣服连老黄的脏衣服一起用洗衣机洗了,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操作,羞恼之下胡乱按了开始,歪在刚起来的毯子坑里又睡着了。
老黄两小时后起床,查过手机,给袁朗和佟莉发了短信,又去刷牙,发现洗衣机里衣服没晾,牛仔裤染得白T恤变扎染T恤。
这头猪。
门铃响起,老黄抹把脸去开门。吴平沙提着两套衣服一包糕点,笑容甜净。老黄见她,心一宽,不禁微笑。平沙看见老黄,笑说:
“老板的衣服这么上心,自己穿成这样。”
她把糕点递过去。
“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。”
“低油低盐的,知道你们常年忌口,忍着不敢吃。东街的李先生,自从这间店出了少油的眉毛酥,每次送衣服来都拎着两盒带回家,我才知道。”
“现在不比以前了,大酒大肉,腰跟一束钢筋似的。现在是破罐还不敢破摔。”
平沙微笑,从包里拿出几个鲜黄的果子,形如皱皮梨,阵阵清香。
“客人送我几个香橼,朱杏喜欢这个味道,不舒服的时候闻闻,心情会好些。”
满客厅异味还没收拾,平沙站了好一会,肯定闻到了,然而她眉头不曾皱一下,音量比平时还小,显然猜到朱杏还没起来。
如此体贴,生意自然做得久。
老黄的手机忽然发出“嗒”一声,像饶舌歌的开头。
平沙挑眉,“女朋友?”
“前世的女朋友。上次见面,她偷偷设的短信铃声,我又不知道怎么调回来,唉。”
“十六岁了吧?”
“年底就十七了。她还问起你呢,要你教她挑香水。”
“喔,可是有喜欢的人啦?”
“我要把那臭小子暴揍一顿,再把他丢进回收站。”
平沙笑出眼泪。
平沙走后,老黄把香橼盛盘中,放在风口,打开纸包,挑一块上面印了梅花点的眉毛酥吃了一口,发现里面包了一颗莲子。他不出声站了一会,才去收拾T恤。
朱杏闻着柑橘香,只睁着眼睛,没有动。